罗格纳/文

本文是西班牙帝国系列之六,以下是前五篇:

五.尼德兰为何能扛起反抗西班牙帝国的大旗?

四.马耳他之围:奥斯曼帝国不败神话的终结

三.杰尔巴灾难:外行指挥,国王遥控

二.无敌舰队之前,西班牙为什么没有攻打英格兰?

一.菲利佩二世如何统治西班牙帝国?

年年底,当英国女王伊丽莎白获悉菲利佩二世的大军将从意大利北上而不是走英吉利海峡前往尼德兰时,曾公开表达她的失望之情。她说如果菲利佩取道海路,她将十分愉快的一尽地主之谊,她还期盼西班牙军队足够强大,足够惩戒联合省的那些忘恩负义的臣民。

这番虚假到无以复加的惺惺作态大概是女王建立在充分的安全感之上的幽默发挥。她确实有理由感到安全,这些年来,本该利用她的困难处境大做文章的西班牙却在采取一切措施保护她,使她的地位日益稳固。年特兰托天主教大公会议“讨论废黜英国女王”的议程被菲利佩下令中止;当年英国和尼德兰之间爆发 时,谨慎国王却克制的不让西班牙加入其中;年菲利佩对教皇和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的使节明确表示,绝不会支持玛丽对英格兰王位的主张,并严禁任何法国军队开进不列颠。

现阶段的玛丽?斯图亚特对于英格兰和西班牙来说,都不啻为一个麻烦制造者。自从年回到苏格兰,玛丽就与她的臣民们就信仰、婚姻、人事等许多问题争执不休,同时又拒绝承认苏格兰贵族与英国签署的《爱丁堡条约》,不肯放弃英格兰王位继承权。伊丽莎白无法接受这一点,那等于“展开自己的裹尸布”;菲利佩更不可能接受一个变成法国的卫星国的英格兰。

但局势很快就发生了变化,过于年轻没有经验的玛丽女王根本无力驾驭她咄咄逼人的新教臣民,两次毫无政治人物自觉性的失败婚姻和一次骇人听闻的爱情谋杀,又让玛丽人望尽失,王室权威跌落谷底。年,玛丽被联合起来的贵族们强制逊位。转年,走投无路的玛丽逃到英格兰,被伊丽莎白控制了起来。

玛丽?斯图亚特

不巧此时的西班牙和英国正陷入一场外交风波,菲利佩二世不仅无法对玛丽的命运作出干预,西班牙对英政策也由此发生了重大转变。费里亚公爵(年由伯爵升格),西班牙前任驻伦敦大使,自从卸任之后就一直在马德里充当英国天主教流亡组织的头目和保护人,在阿尔法公爵启程去尼德兰之后又担任菲利佩的首席英国事务幕僚。

费里亚公爵的小圈子毫不掩饰对英国驻马德里大使约翰?曼牧师的敌意。约翰?曼作为马德里唯一的新教徒大使,在一次公开场合被人抓住了把柄,指证他侮辱教皇,称其为“一个道貌岸然的小和尚”。在费里亚的影响下,菲利佩二世命令英国大使馆停止举行任何新教仪式,并拒不接见约翰?曼,最后干脆驱逐了他。

在驻英大使的任命上,菲利佩二世也出了昏招,新任大使格劳?德?斯佩斯是个浮躁而又坏脾气的人,和他彬彬有礼,充满外交风度的前任古兹曼?德?西尔瓦形成鲜明的对比。古兹曼?德?西尔瓦本人虽然是个天主教高级教士,但和英国各界以及女王关系处得很好,西班牙大使馆也可以不受干扰的举行天主教仪式。

斯佩斯则热衷于与玛丽?斯图亚特的党羽接触,参与各种阴谋活动和英格兰的天主教徒叛乱,更要命的是,英国的任何看似有损西班牙利益和声望的行为,都会被他着力添油加醋的夸大一番后传回本国,两国间的和睦关系就这样越来越难以维持下去。

年11月,五艘运载着大量黄金的船只为了躲避法国私掠海盗,在英国港口寻求避难。这些船属于为西班牙效力的热那亚银行家,他们需要为阿尔法公爵的大军垫付军饷而将现金从西班牙转运到尼德兰的分行。斯佩斯要求伊丽莎白保护这批货物,女王表示同意。

然而,运宝船未及开走,就有消息传来,在加勒比海的圣胡安-德乌卢阿港,英国人约翰?霍金斯贩运奴隶的船队被当地西班牙舰队袭击并烧毁。当时,西班牙宣称有权垄断在美洲的一切贸易和殖民,侵犯这一权利的所有其他国家的人和船只都自动被作为海盗予以制裁。年法国在佛罗里达的殖民地就是这样被西班牙舰队无情毁灭,幸存者不是被处决就是被监禁。

约翰?霍金斯

伊丽莎白曾承诺尽力阻止她的私掠船长,但英国不可能承认西班牙这一霸道的权利,况且女王和她的大臣们在私掠船长们那里已经投资参股。为了报复霍金斯被袭,英国扣押了西班牙船上的黄金。

如果西班牙大使仍然是头脑清晰的古兹曼?德?西尔瓦,事态到此仍然不是不可收拾:黄金实际上并不属于菲利佩二世或西班牙,而是热那亚银行的财产;伊丽莎白违反承诺,还出借军舰给霍金斯去加勒比海的行为也让西班牙在外交上理应占得主动。

但调解和谈判不是斯佩斯的风格,他立即写信给国王和阿尔法公爵,断言黄金已被没收,敦促他们予以报复,扣押在西班牙和尼德兰的所有英国财产。不明就里的二人迅速行动,冲突就这样被升级成了战争。伊丽莎白得知后立即以牙还牙,没收了西班牙的在英资产,煽风点火的斯佩斯也被软禁了起来。

西班牙与英国的外交联系就这样宣告停止,菲利佩为了弥补人员和距离造成的困难,决定将“英国问题”下放给布鲁塞尔的阿尔法公爵处理,“因为你在现场”,并且十年来第一次开始考虑用武力在英国恢复天主教信仰。他透过管道对玛丽?斯图亚特保证,只要她还是坚定的天主教徒,“我就会将她当做亲妹妹对待,尽我所能的帮助她和支援她”,而伊丽莎白“倘若意图同时与我和法国决裂……上帝会由于她的罪孽和不忠而导致如此,她必将被毁灭。”

年教皇庇护五世未与菲利佩二世商议就将伊丽莎白革出教门,菲利佩虽深感诧异和不满,但也对伊丽莎白失去了耐心。他在给阿尔法公爵的信中敦促公爵采取必要措施打击伊丽莎白,迫使其回到有利于西班牙的和平轨道。在这封信中,谨慎国王首次表现出了被后世称作“救世帝国主义”的思想,“如果我们失败,那位女王(玛丽)和那些天主教徒,或者更确切地说天主教信仰,遭受苦难而被败坏,那么我们肯定无法避免灵魂深处的巨大负疚感和遗憾。”

伊丽莎白一世

但菲利佩没有意识到,阿尔法公爵出于对尼德兰经济利益和政治稳定的考虑,尼德兰的繁荣皆有赖于与英国的贸易,从来不认为废黜伊丽莎白,用玛丽?斯图亚特取而代之有什么好处,在“英国问题”上,阿尔法成了“和平党”。年威斯特莫兰和诺森勃兰两位伯爵曾在英格兰北方举事,他们策划救出玛丽,并让她与野心勃勃、早就对伊丽莎白不满的大贵族诺福克公爵结婚,恢复英格兰的天主教信仰。

这份计划通过密探很快传到布鲁塞尔、马德里和罗马,教皇发函要求阿尔法公爵顺势入侵英国。但阿尔法拒不出兵,对庇护五世的邀请嗤之以鼻,同时写信将菲利佩二世的干预战略逐条批驳了一番:直接入侵根本没有可行性,因为代价巨大,国际形势也不允许(他刚将他的部队的一部分派去法国帮助查理九世);英格兰绝大部分天主教徒并不希望以外国军队为手段获得解放;伯爵们的造反队伍不成气候,已经如他所料的“烟消云散”,援助只会白白打水漂。

阿尔法公爵甚至用嘲讽教皇的同样口吻对菲利佩的“救世”情结加以评论,“由于上帝一般通过他赐予人类的资源行使作用,因此(我)必须审视为实现您的虔诚心愿而需要付出的代价。”

教皇庇护五世

阿尔法公爵的刻意阻挠,同时土耳其入侵塞浦路斯,以及摩里斯科人叛乱之后的秩序重建,太多问题牵扯住了菲利佩二世的精力,他只能满足于继续在阿尔法设定的有限对英政策上小打小闹。年4月,国王在马德里接见了一位名叫托马斯?斯图克莱的英格兰传奇冒险家,承诺帮助他在爱尔兰发动一场旨在推翻伊丽莎白统治的起义。

同时,不甘寂寞的驻英大使格劳?德?斯佩斯向国王引荐了一位佛罗伦萨银行家罗贝托?里多菲,此人同时身兼教皇的密探,负责从罗马秘密运送资金到英国,支援心怀不满的天主教徒和玛丽?斯图亚特的党羽。里多菲在上一年就曾参与策划过英格兰北方叛乱,事后侥幸未被揭穿。如今,他找到斯佩斯,请求西班牙更加积极地参与他拯救玛丽的新计划。

“里多菲阴谋”的真相如今已很难还原,大部分材料来自严刑拷打下的供述。里多菲原本的谋划似乎比较简单,一支小队将把苏格兰女王秘密劫出监狱,带往海边,由同情玛丽的英国船长护送前往西班牙,嫁给菲利佩的弟弟奥地利的唐?胡安,进而反攻英格兰。这份计划初看颇具可行性,但格劳?德?斯佩斯提供的“同情玛丽的英国船长”人选竟然是约翰?霍金斯——那个两年前在加勒比海差点被西班牙海军杀死的人。很显然这几乎一定是伊丽莎白的谍报首脑沃辛汉姆的卧底之计。但斯佩斯不疑有它,满怀信心的打发里多菲去马德里推销他的计划。

西班牙国务议事会讨论了里多菲的建议,费里亚公爵和菲利佩二世将计划作了大幅修改,从秘密营救行动变成全面入侵:首先,在年秋季伊丽莎白作年度巡游时突袭并暗杀;随后诺福克公爵(此公在年叛乱之后被软禁在家,但一直与斯佩斯保持联络)领导天主教徒立即揭竿而起;麦迪纳塞利公爵将率领一支舰队从桑坦德出发,配合阿尔法公爵的尼德兰军队跨海增援诺福克;同时,约翰?霍金斯将占据普利茅斯港,并帮助运送阿尔法的部队;最后,托马斯?斯图克莱在爱尔兰举事,作牵制性攻击。

诺福克公爵

这份计划看似气势磅礴,实则复杂到了不切实际的程度。作为启动信号,暗杀伊丽莎白女王,诺福克领导天主教徒举事都是毫无把握的赌博;在维持秘密通讯都很困难的条件下,普利茅斯、桑坦德和尼德兰的舰队根本不可能一齐出动,协调登陆作战。

菲利佩二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通知阿尔法公爵,即使暗杀失败,诺福克被捕或霍金斯失约,他都必须执行入侵计划,“没人能否认这项冒险会有许多巨大的困难,一旦失败会惹起相当大的麻烦(正如你一直谨慎的指出)……尽管如此,我深信我们的救世主上帝必将它作为他自己的事业(我在这方面没有个人野心)去引导它,我将尽我在尘世中所能做的一切去参与。”

菲利佩这番“救世主义”的豪言壮语照旧根本不能打动阿尔法,“正如我已经报告陛下的,我还未开始做任何准备”。公爵坚定的宣称自己不会让军队去英国冒险,除非他们能得到当地人的全力支持,他甚至规劝国王不要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支援爱尔兰,因为没有英国天主教徒起义的配合,“爱尔兰必定会自行崩溃”。

阿尔法公爵

当然,即使公爵愿意配合国王,该计划也全然没有成功的希望,年9月,里多菲不谨慎的泄密和霍金斯的提供的情报已经让伊丽莎白有足够的证据去逮捕并处决诺福克,玛丽?斯图亚特本人则受到更严密的看管。“里多菲阴谋”中的其他当事人也再未踏上英格兰的国土:格劳?德?斯佩斯被伊丽莎白彻底驱逐,里多菲回到母邦佛罗伦萨从事外交工作;托马斯?斯图克莱跟随唐?胡安前往勒班托对土耳其作战。

这一阶段的英西博弈再次以伊丽莎白的胜出而告终,菲利佩二世手上并非没有好牌,正如格劳?德?斯佩斯总结的,苏格兰局势、爱尔兰局势和英格兰北部天主教贵族叛乱,都能让英格兰陷入不安而严重伤害伊丽莎白。

但布鲁塞尔和马德里之间的严重分歧成为了伊丽莎白在英西冲突中最大的财富,让菲利佩的所有优势都化为乌有。阿尔法公爵和菲利佩二世都有长期居住于英格兰的经历,这使他们两人都自诩为英国问题专家,都自信对英国政治有超越常人的深刻理解,就像菲利佩听说教皇将伊丽莎白开除教籍之后抱怨的那样,“关于那个王国,关于它的事务和人民,我明明能提供更好的信息和建议,好于任何人所能提供的。”这样的自信或自负恐怕使得二人的分歧更难协调。

16世纪马德里皇家城堡的复原图

从现实而言,阿尔法公爵的意见不无道理,他正确的认识到英国有着和大陆迥异的历史传统和社会复杂性,没有哪个国家有如英国一般频繁的叛乱、内战和死于非命的君主。阿尔法断定统治这样一个君主权威有限的不稳定的国家毫无益处,甚至与之维持牢固同盟都没有多少可行性。即使菲利佩二世帮助玛丽?斯图亚特成为英格兰君主,她也很难维持对西班牙的忠诚,而更有可能受到她的新教臣僚或法国亲戚的摆布。

阿尔法公爵满足于让伊丽莎白保持中立,不去支援法国和其他西班牙的反叛者即可,所以他始终反对废黜女王。阿尔法的这番认识在尼德兰得到了强烈认可,十七省的代表和显贵都渴望与主要贸易伙伴英格兰和平相处,尼德兰的经济繁荣和政治稳定也有赖于此。

菲利佩二世不可能没有意识到上述现实,其个性也绝非穷兵黩武。他和以费里亚公爵(又是一个英国问题专家)为首的英国事务幕僚之所以坚持打倒伊丽莎白,出发点在于整个西班牙帝国,甚至天主教世界的大战略。被革出教门的伊丽莎白已经不可能通过劝说回归天主教,英格兰无可挽回的丧失了。

如果西班牙继续袖手旁观,苏格兰和爱尔兰新教化的趋势恐怕也难以逆转。与此同时,法国和尼德兰的新教徒正不断的从他们的英国教友那里获得支援。即使西班牙通过外交努力,让伊丽莎白暂时停止这种援助,它也始终是一把达摩克利特之剑,英国出于自身安全决不会放弃纳瓦拉的亨利或奥兰治的威廉。

即使没有宗教冲突,作为一个依赖海洋经济的国家,英格兰已经显露出试图挑战西班牙垄断地位的趋势,霍金斯的加勒比海之旅,德雷克的环球航行,背后都有伊丽莎白及其大臣们的鼎力支援。因此,谨慎国王的“救世帝国主义”并非无的放矢:英格兰不被征服,尼德兰、新大陆,或者天主教阵营就没有真正的安全。

“里多菲阴谋”是西班牙对英格兰有限干涉政策的最后一次不成功的尝试。阿尔法公爵在整个这一时期里始终统帅着一支无可匹敌的胜利之师,假如公爵能在年适时援助威斯特莫兰和诺森勃兰,或支持爱尔兰天主教徒,那即使不能推翻伊丽莎白,也能迫使她在无法承受的压力下回到谈判桌前。然而布鲁塞尔方面的自行其是导致菲利佩二世只能像第一次“英国危机”时那样,远距离把控着不切实际的阴谋诡计。

菲利佩二世

实际上在北方叛乱之后,伊丽莎白政府已经安然度过危险期,国内反对势力不可能再构成有威胁的挑战。虽然玛丽?斯图亚特还活着,她的同党还能制造麻烦,但希望已经很渺茫,并且还在逐年变小。苏格兰的新教化保障了英格兰唯一的陆地边界安全,不断增长的海上实力为抵制海上入侵提供着越来越有力的保证。想要逆转这一趋势,倒退回旧的道路,西班牙只剩下大规模入侵一途。

“里多菲阴谋”之后,英西关系彻底转变为公开对抗,伊丽莎白也再不掩饰的接纳和援助菲利佩的反叛者,她开始寻求与法国订立防御同盟,并改善本国防务。英格兰的私掠舰队在女王的纵容或直接支持下,对西班牙展开了大规模的海盗袭击。全面战争已然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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